蓬蓬裙

变态女写手

尺素 2

一路上,应离有一搭没一搭地哭了一阵,眼看没人哄,也就自行擦掉眼泪干抽抽了好一会儿。

 

杨戬拎着他,只等他抽抽完,这才垂下眼,里外审视起他的资质。

 

“你功夫怎样?”

 

应离感觉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人捏碎了。他吃痛地脸颊红一阵白一阵,五官跟着乱飞。“我不会打架。”

 

“废物,打架都不会,如何护亲友周全?”

 

下了玉泉山,杨戬更是装都不惜的装,脸上挂着满是对亲生儿子的厌恶和嫌弃。他真不明白,那个女人怎么会为了这种糠谷都捣不出的糠,情愿命也不要。“那我问你,御风术、袖里乾坤、三昧真火、五雷决,你学了哪样?”

 

应离舔舔嘴唇,说,“还没学会腾云。”

 

杨戬心头一滞,一时说不出话,想这孩子也不知随谁,怎会笨成这样。

 

沉默多时,杨戬终于还是忍不住,又冷语一句。“废物。”

 

但凡是有自尊的人,绝不会容忍同样的话被骂两次,更何况这样尖酸刻薄的字眼,是来自他的父亲。作为父亲,没有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,头回见面,倒是先将他强行带离了生活了近十年的山头和相依为命十年的亲人。应离本质是个毫无恨性的人,在太师父的影响下更是乐天知命,从来不曾记恨谁,也从不抱怨命运不公,可为什么好不容易盼到生身父亲来接他,却又偏偏让他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,最后还成了父亲眼里的累赘。

 

应离将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,瞪大眼睛抬头怒视着面前这个比他高大的多的男人。

 

日暮将那人的下颚照得蜡黄,这一次,应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。

 

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,丰神俊逸的眉宇,眼比刀子还利。难怪娘会不惜犯天条也要跟他在一起,西海三公主与蜀地封王,委实不算下嫁。

 

可既然是那般神仙眷侣,他既然又是那般神通广大,如何没能将自己的妻子救回来呢?

 

“你厉害,你了不起,你怎么没保住我娘!!”

 

这话一出口,应离立刻就后悔了。

 

他看到杨戬眼中的刀锋闪过一道光,那分明是杀意。都说虎毒不食子,但毕竟血脉相通,他们相处不多,应离却清楚知道,凭他对自己的厌恶程度,哪怕再疯狂的事,这人也做的出。

 

也许真如太师父所说,娘亲是因他而死,父君有多在乎娘,就会有多恨他,恨不得杀子祭母,以命偿命。

 

应离吓得直哆嗦,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,眼看杨戬向他伸来一爪,不躲恐怕小命难保。他连忙就地势一翻身,连滚带爬往来时方向跑去。

 

……

 

杨戬看应离头上起了个大包,腿也有点拐,于是带他来到湖边歇歇脚。

 

应离一瘸一拐地走到岸边趴下,用手兜了两趟水喝进肚,可能是脚程太急,渴坏了,倒也觉得水质并不比山洞里的清泉差。

 

杨戬拿来水壶递过去,应离看也没看地一掌拍飞,惹得那位十分不快,啧啧地连连撮着牙花。

 

他臭着脸小声嘟囔,“这脾气倒是真随你娘。”

 

应离假装没听见,将脑袋一整个埋进水里,好冰一冰额头上被人锤出的肿块。

 

杨戬坐在石岩上静静瞧着他,左思右顾,一时想不到要带着这孩子去哪里。

 

刚开始是听到风声,师父的行迹已经被人盯上,恐怕要不了多久应离就会被天庭注意到。于是他赶忙趁四下无人偷偷下界来接人,如今这人在手上,却无妥善去处,到底是叫人犯难。

 

送去西海?那老龙王胆小怕事还窝里横的,以前对寸心就不是很好,对个外孙又能好到哪去。

 

杨戬继续沉思半晌,有了主意。

 

“阿离,你怕妖怪不怕?”

 

应离不明所以,心想摊上你这个活阎王,我还怕什么妖怪窝。“不怕,怎么了?”

 

总算发现这崽子还有几分胆色,杨戬欣慰地点点头,又说道,“你待会去华山,那儿有六个大汉……长得是奇形怪状了点,可人都是好人。你去了,什么都不用说,自己挑个顺眼的,跟着他好好学法术。”

 

他,又要扔下他不管吗?

 

应离重重地抹了一把脸,看向倒影中的自己,总觉是多余。“你是要托孤?”

 

“托你奶的孤,老子我还没死呢!”

 

杨戬一个瞪眼,捡起脚边的石子就朝湖边那小身板招呼上去,砸得小孩眼泪汪汪的。

 

应离自知有罪,坐直腰生生挨了,想是若自己从未来到这个世上,也许娘就不会死。那时他们夫妻和睦,举案齐眉,也不似眼下这般,父不父子不子的,白白叫他来人间受苦,被疯子一样的爹喊打喊杀,原只是为了赎罪而已。

 

那个人,也不过是个深情人。应离想他一定很爱很爱自己的妻子,要是那样的话,被他恨着,被他讨厌着,想来……也是一桩幸事吧。

 

“……爹。”

 

他试着喊了一声,好让那个人高兴高兴。可惜过去他身边从没有出现过这样重要的角色,他不习惯发出那个字节。

 

杨戬听的一怔,应离又转过身喊了一次。“爹,别不要我。”

 

……

 

杨戬没想过,这孩子会认他,因为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好好将这孩子抚养长大。不杀他,更不许别人杀他,那完全是看在他娘的情分,至于其他的恻隐之心,便是半点没有了。

 

可今日这崽子偏偏赖定他了,明明他对他那么不好……可要怎么办,难道随他去,往后报团取暖相依为命吗?那朝堂风雨该如何,天下大势该如何,杀妻之恨该如何……难道,都不顾了?

 

杨戬有些失神,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,想起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那些,一瞬间的动容也恢复得比之前更凛冽起来。

 

他冷冷地对应离说,“别这么叫我。今日之后,你我就没什么关系了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后来,应离被杨戬的大狗带去了华山,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辗转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。那时他才知道,杨戬让他选一个的意思,是让他在一堆生脸大汉里,随便找一个当爹。

 

华山的风景很美,山腹深处关押着一名惊为天人的女子。

 

应离第一次见她,就已然看呆了,下意识喊了声,“娘……”

 

山洞里暗无天日,长年缺少阳光。结界中的女子很安静,也很清醒,白的不似真人的秀美脸庞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。“孩子,我不是你娘。”

 

不是么……

 

应离有些失落,心里小声嘀咕着。

 

……

 

春日里,漫山的红花又开了,沿着山顶一路摘到山脚下,远远瞧见林子里有一抹玄衣执扇。而玄衣伫立遥望的方向,正是更远处拿着药锄采菌的凡间寻常女。

 

凡间女的裙摆就像红花一样冶艳动人,应离看杨戬正发呆,识趣地没去打扰,转念抱紧了怀里的一大捧鲜花,见花枝不见脸地,朝远处采菌的姑娘一路奔跑前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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