尺素 4
“杨应离！！”
这一吼，跟遭雷劈了似的，正流连于各位候选继母温柔怀抱的应离吓得一个激灵挺直了腰，等反应过来身后是谁，满头的冷汗也就下来了。
他缓慢而僵硬地扭动着身体，回头朝杨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“呃……哈哈，杨大伯，中午好啊。”
这人警告过应离，在外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，不能与西海认亲，更不能喊他爹。应离怕挨打，将他的话铭记于心，此后宁愿给天下所有人当干儿子，也不敢与眼前这个人扯上半点关系。
杨大伯……
杨戬听在耳里，顿觉称呼刺耳，想这果然是火上添油，却搞不清自己到底在不甘心什么。不是他自己不让这孩子喊他的么？不是他将这孩子扔下凡十年不管不问，然后又亲手斩断父子联系，将阿离转手送人的么？
可事到如今，杨戬啊杨戬，你又无端恼怒些什么呢？你又有什么立场，什么资格对这个孩子训斥管教呢？
他觉得烦，很烦很烦，自嘲地笑了笑，欲抬脚离开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。难道……这就是亲人之间羁绊？不管你承不承认，接不接受，一样的血脉总会将两颗距离遥远的心生生拉近，你就是没办法对他的任何一件事坐观其变而熟视无睹。
杨戬懒得纠结，心里找借口是因为这孩子是寸心的继承罢了。他几步走到应离身边，将应离从女人堆里拽了出来，抬手冲着那小脑袋就是狠狠一巴掌。
应离后脑勺一嗡，疼是真疼，一个没站稳头直往石桌上栽去，脸朝下地摊在桌面上，牙都差点磕掉了。
杨戬指着人又打又骂的场面，够简单，够粗暴，一旁看戏的几位姑娘着实有被震慑住。稍有反应过来的，也只是拿起画像不停对比，惊觉判若两人，恐怕自己这是被骗婚了。
“你站着别动，等我回来看我不打死你！”
杨戬丢下这句，怒气非减倒增，想来阿离之前一向本分，怎么一到华山就成了这副鬼德行，肯定是梅山兄弟教唆成这样。
他心里打定主意，转身便要去找那几个算账。
应离趴在桌上不吭声，一直等他走了，才怯怯地嘀咕一句。“打吧打吧，一动不动是王八……”
随后他猛的从石桌上爬了起来，揉揉额头上砸得青肿的印子，不敢多做一刻停留，捂好袖子里一大包的金银首饰，飞快地往树林的方向逃去了。
……
树林以东十里，溪水清澈，阳光折射下亮的像一面镜子，波光粼粼地不住发出银光。
竹屋里的姑娘今日没去采蘑菇，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院里打锄头，眼看柴火堆里的木头被嚯嚯了个遍，磨出的刀柄不是粗了就是细了。她颇为不耐，想到那个可恶的人贩子，她赌气地将手里的家伙什儿狠狠一丢，嘴里开始骂骂咧咧。
眼看已过未时，是一天里日头最毒辣的时候，姑娘一连被晒了两个时辰，有些吃不消，干脆把柴堆收拾了，出院子到溪边洗了洗手。
“娘，你在这儿啊，阿离找的好辛苦！”
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和金银碰撞的叮铃声，正值十来岁的小孩，还未变嗓，声音听起来仍是清亮的。姑娘朝声音一眼望去，发现正是上次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小男孩。
应离高兴地往她这边跑，非常自来熟地栽倒在她怀里，脸蛋在她身上蹭着，嗅着她衣襟上淡淡的皂粉香。
“喂喂喂！小鬼，我还没出嫁呢，再瞎喊我可不理你了！”姑娘感到很无奈，奋力将他推开，没想到这孩子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。
她有些生气，再怎么说男女有别，被邻居瞧见总是不好的，于是秀眉一蹙作势要打他。应离却不躲，反而抬头十分无辜地看着她，顺便用手拨了拨刘海故意露出脸上那青一块红一块。
她立刻便心软了。
“好家伙，是谁这么禽兽不如，连小孩都下这么重的手！”
姑娘震惊，再次感叹人心不古，世道浇漓，只好由着这可怜的娃赖在她身上。她拖着沉重的腰将人带进屋子，拿来一块冰冰凉凉的帕子按在应离脑门上，正式做起自我介绍。“呐，我叫素迎，不是你娘，明白了吗？”
应离咬了咬下唇，一时失语，轻轻避开素迎明亮的眼睛，走到桌边，将袖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了出来。
“我答应过你，以后都会给带礼物的。”
素迎的眼睛变得更亮了，她凑上前将这些金银珠宝一一确认，有些不可置信地朝投来目光。“这……这些东西加起来，可不便宜啊。你，你偷的？”
“我才没有，太师父说过，君子不取不义之财。”应离说这话时，脸上略微透着一丝狡黠和得意。“是有些人想当我后娘，拿些东西收买我，可阿离不喜欢她们。”
正说着，应离转眼定定地看向素迎，“我就喜欢你，我就觉得你才是我娘。你认我好不好……阿离保证，阿离一定会对娘亲很好很好的！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！”
素迎看他认真的样子，又看看一桌的首饰，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拒绝，心想叫就叫呗，也不少块肉。
……
此时门外突然嘈杂起来，某人来去，就如一道阴风。知父莫若子，应离猜也不用猜便知是他那个活阎王爹来了，顿时如临大敌，只来得及与素迎知会一声，就仓惶躲到门后去了。
原是他极聪明，想着最危险也是最安全，藏在门后夹缝里，那个暴躁人一推门势必会走进去往屋里深处翻一翻。等那人搜的仔细了，无暇顾及身后，他就可以偷偷地再从门后溜出去。
应离打好主意，冲素迎比了个嘘声的手势。素迎同样也是机灵人，勿需过多解释便明白了他的用意，遂整理好神情出去查看，迎面便撞上了杨戬刀子般锋利的眉眼。
“应离呢？”杨戬冷言道。
“什么……谁？我不认识。”
素迎面上慌张，口头正装傻，看似无心地扶门，余光却往屋里的屏风后面瞟，有意将杨戬的疑心引向屏风深处。
呵，跟我玩这种把戏。
杨戬一个提唇，并不着急揭穿，而是慢悠悠地往门里走，朝眼前这个与寸心一般无二的女子一步一步逼近，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他反手把门带上，隔去一部分光线，室内便暗了一些下来。
应离当场傻了眼，缩在角落，整个暴露在空气中，像只瑟瑟发抖的狗崽。只要杨戬一回头，就能将他捉起来扒皮抽筋了。
素迎也同样害怕地连连后退，双手环抱护住胸前，红着脸语无伦次地大叫。“你你你私闯民宅！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……你，你不要脸！！”
杨戬不予理会，只是笑，继续走近了些，将手里的扇子放在掌心掂了掂，若有所思的样子，之后又将扇子立了起来，扇面排口抵住素迎的下巴，往上挑了挑，慢慢凑近她的脸，好让自己看清楚一点。
“什么易容术，竟是连本君都看不出破绽。说，谁派你来的，想做什么？”
不等她回答，角落的应离看在眼里，却是拳头都硬了。
就在方才，他还向娘亲发誓，不论何时何地，不论前方有什么，谁要敢欺负她，他就与谁拼命。
十岁的孩子并不小了，他看得懂杨戬是在干什么，也知道娘并不愿意。
想到这里，应离已然怒红了眼，以往他见了他老子就像耗子见了猫，这会儿却是顾不上怕，只想飞身过去给他一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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